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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欣賞丨走,看燈去!

2024年02月13日12:34 | 來源:新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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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完年,心思不自覺就到了元宵節。不論是鄰居串門、親戚拜年、朋友間走動,相互之間已開始約:“十五,我們一起看燈去啊?”如臨近十五,熟人見面一定會說:“走,看燈去!”說這句話的的時候,像極了北京人打招呼時“吃了麼,您吶”的口頭禪。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似乎無關年齡、無關性別、無關身份、無關貧窮或富貴,隻要是老大庸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乖的丑的、窮的富的,無一例外,都是從小聽到大,從小說到大。

大庸有句俗話:“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燈”。記憶中的過年,是臘月三十凌晨就開始的“趕年”,這是土家族獨有的習俗,豐盛的年夜飯臘月二十九就開始准備,待轉鐘,一大家人早早起床,洗漱停當,滿心歡喜地“團年”。大人們小心翼翼,凡事想討個好兆頭,小孩子多是在睡夢中被叫醒,有點迷糊又有點興奮,屋外是漆黑一片,屋內卻燈火通明,土家人的“年”,最講究的就是“邊吃邊亮”。如吃完團年飯,天麻麻亮,此時打開通夜緊閉、不漏絲毫風的大門,放一挂鞭炮驅邪,聽鞭炮炸的越響,主人的心情才越舒暢。一年的這一天,再遠的人都會往家趕,再勤勞的人也歇了下來,所謂“麻雀都有個三十初一”。而年三十晚上則一定會把柴火備足,把火塘燒旺,一家人齊齊圍著這團滋滋作響的大火,守歲,也守壓歲錢。這時的長輩一定特別慈善,盡量說著好聽的吉利話,在他們覺得合適的時機拿出紅包,不讓每一個孩子失望。孩子們也變得特別乖巧,不想錯過一年中最豐厚的一次零花錢。有了錢,就期待著去城裡看“十五晚上的燈”。傳統習俗的“燈”,不是現在孩子們打卡拍照的景觀燈,也不是精心布置的燈展和燈謎,甚至可以說不是燈,你肯定好奇,會問:那是什麼呢?此“燈”非彼“燈”。它是花燈、高花燈、龍燈、板板龍、蚌殼燈、獅子燈,它是大鼓、三棒鼓、漁鼓,它是採蓮船、打溜子、陽戲、儺戲……它是人人都會哼上幾句、比劃幾下的娛樂,它是千百年來沉澱在大山深處的文化,它是多姿多彩的民族風情孕育出的枝繁葉茂的民間音樂、歌舞、戲曲、器樂,它是傳統也是傳承,目前有很多節目已被申報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匯聚了各方神聖的元宵燈會自然也成了省級非遺項目,譽為全國五大燈會之一,至於觀看四川自貢人巧手制作的燈會(展),不過是近幾年才有的事。

老輩人遵從“初一不出門,初二拜丈人”,鄉村的藝人是顧不得這些的,走的早的隊伍甚至不分三十初一。這些隊伍以花燈為最多,正如清人竹枝詞所寫:“村村燈戲鬧元宵,杏扇翩翩手慢搖,月上東山人未睡,歌聲聽唱雪花飄。”“二人轉”式的文花燈需要給一旦一丑兩個角色化好妝,5∼7名玩燈者拿起一鼓兩鑼兩鈸和一把二胡等家伙什,打著特制燈籠作為標志(這種燈籠制作頗為講究一律用在田泥漚過、火炕上煙熏過的楠竹絲篾編織,箱子樣的六面糊封浸過桐油的牛皮紙,繪花鳥虫獸,寫花燈班名),一行人喜氣洋洋、熱熱鬧鬧就出發了,燈籠就是招牌,看上去煞是醒目。除了花燈,龍燈、獅子燈等各種“燈”,都會按照平日訓練的角色分工,看似雜亂實則頗有章法、頗為講究的紛紛出場了。於是,鄉村的各個場所就變成了戲台,“呀啊呀嘚兒喂”的唱腔此起彼伏,各個腳落就充滿了喜氣,各個人群就有了歡聲笑語,這種看得見的熱鬧會一直延伸到每一處有煙火氣的房子。玩“燈”的挨家挨戶表演,自己嗨起來也讓觀眾跟著嗨起來;看“燈”的一步不離尾隨,一遍一遍,慢慢地或多或少都能哼幾句;主人家多是笑臉相迎,表演結束后會給個“禮信”,以前是糍粑炒米,后來或給香煙,或給紅包,不拘多少,盡心就行。玩“燈”隊伍總是三個一群,五個一伙,走村串戶,兩支隊伍若不巧相逢,看熱鬧的人自是要竄掇他們比試比試,無論輸贏,散開后又分別開始下一場……正月十五之前的鄉村,每天都在重復這樣的場景,幸福的日子被演繹的精彩紛呈!

高潮在正月十五這一天。吃完早飯,各個演出隊伍,以及蟄伏在各個山村的男女老少紛紛出動,從村道匯入鄉道,從鄉道奔向庸城,好似發源於各個山頭的水,涓涓細流,從山到溝,從溝到溪,由溪入河,由河入江,奔流不息,最終百川歸海,讓庸城成為一個歡樂的海洋!這些民間藝人,這一盤盤“燈”,在當時尚不開放的鄉村,是父輩們津津樂道的開心故事,是孩子們認知外界的一個渠道,這盞民間藝術的“燈”,不經意間,也點亮了許多人心裡的燈!經過十多天挨家挨戶演出的練習,團隊配合得越來越默契,便多了些自信,都會覺得自己的隊伍“逮得好”,未到城裡,相互之間已開始斗戲,現在已是景區的馬兒山村,曾經有支龍燈,不知什麼原因提前回家了,一句歇后語“馬兒山的龍燈——越舞越轉(回)去”便流傳至今。民間藝術家們一般會趕在上午十時進城集中,不及中午,城裡的車就開不動了,演出的區域已開始交通管制,專門在街道邊搭起來的戲台遍布各處,工作人員有條不紊,為這場從上午就開始、持續不斷、直至轉鐘的競相演出排兵布陣。除了他們在台前,台下還有警察、消防、通信、城管、應急、醫務人員、媒體記者等各路人馬嚴陣以待,為主角的出場作最充分的准備。

主角是誰?其實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於演出隊伍而言,誰出場誰就是主角;於保障人員而言,誰負責誰就是主角;於演出盛宴而言,十五這天就是主角;於觀眾而言,自己就是主角;於庸城而言,我們就是主角!

華燈怒放,滿城盡歡。此時,大街小巷,燈火通明,人流如織,這種看似無序,實則有心的人流不管從哪條街道哪個巷子涌出,都朝著同一個方向靠攏。人流從一個戲台接著下一個戲台,從這台節目接著下一個節目,分正反兩個方向在演出區域轉動。這個時候的城裡,人挨著人,人擠著人,除了人還是人,讓人一下子就想起了趙本山宋丹丹的小品:“那家伙,那場面那是相當大啊,那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人流帶著你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大部分觀眾此時已找不見想看的演出隊伍了,這似乎絲毫不影響大家的心情,戲台在演些什麼也不重要,順著人流走成了唯一的選擇。說是走,很多時候是不需要你動腳的,走著走著就踩不著地,被周邊的人“騰空”了一把。即便這樣,仍各司其職,各得其樂。演員一板一眼,照演不誤;觀眾前呼后擁,照走不誤。一年中的這個重要時間,正月十五鬧元宵的這個關鍵時節,人們在乎的是,你有沒有上街走一走,擠一擠,至於具體要干點什麼,都已不重要了。

這樣的盛會,以前純屬自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政府意識到旅游和文化不可分割,於是有意組織,擴大規模,這樣既順應民意,又能把詩和遠方結合起來,何樂而不為。起初的幾年總有些不周到之處:記得有一年所有手機打不通,原來是人群過於集中,通信跟不上,第二年就有了通信保障車,而事前大家都忽略了這個問題;有一年沿街單位和商鋪燃放歡迎演出隊伍的鞭炮炸傷了幾個人,第二年就禁止放煙花爆竹了,人們的熱情就換了另一種表達方式;有一年一群群年輕人擺的長龍陣沖散了不少演出隊伍,上戲台時許多隊伍班子不齊,演出時接不上,添了笑料,第二年由武警特警組成的人牆就出現在重要節點……有那麼幾年,散場前后會看到尋人啟事,總有那麼幾個粗心家長弄丟了自己的孩子,而丟失的孩子也總會出現在派出所內,幫助孩子找媽媽成了警察叔叔這天必須完成的重要又開心的光榮任務。即便這樣,對於正月十五鬧元宵,沒有人抱怨也沒有人怪罪,沒有人因此對盛會有異議,這些失誤,這些不周到,反而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一年一年,口口相傳,津津樂道。后來,因突如其來的疫情,元宵燈會中斷了幾年,倒讓庸城的人們一直念叨,不准聚集的規定顯然沒能阻止人們趕熱鬧的腳步,到了正月十五這一天,就算沒有演出和斗戲,街上依然摩肩接踵、水泄不通,於是有人就開始提意見:禁而不絕,何不順勢而為?

集聚了各方民間高人的演出無疑是精彩的,無論是白天的“巡游演出”還是晚上的“駐台表演”。這些忙碌了一年的民間藝人,此時才把藝術的天性釋放出來,在這個全民狂歡的日子裡揮洒自如,左邊“小呀妹子開店呀坐在大路邊……”顯示出花燈的熱鬧,右邊“沉香啊秋兒啊……”展現了陽戲“金線吊葫蘆”的風格獨具,韻味無窮,唱的那個投入,把敬業和功底毫無掩飾地寫在了一張張臉上,台下的觀眾伸著脖子,不知不覺隨著熟稔的曲調、熟稔的唱詞一唱眾和,無比的滿足和愜意。沒有人吝嗇自己的表情,觀眾似乎一直表演著笑臉,驚喜不斷,歡呼不斷。此時的庸城,充斥著莫名的興奮和躁動!這一天,會是小孩子留在靈魂深處、伴其一生的記憶,有高高騎在父親的肩頭,左右好奇打量的威風,也有一個人低矮站在地上,抬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腿,猶如仰望高大樹林的無奈;這一天,是年輕人可以放肆的天堂,在街上一個接一個擺成長龍隊形,在人群裡鑽來鑽去,或者以各種扮相呼朋喚友,搞怪搞笑,要多開心有多開心;這一天是中年人難得的輕鬆時刻,辛苦了這麼久,所受的累和委屈,需要清空負面情緒,蓄積正能量,此時去走一走,擠一擠,聽一聽,唱一唱,一切便釋然了;這一天,是老年人滿足的回望,飽經風霜,喜逢盛世,原來世界就該是這個模樣 !這一天,是冰雪過后的萬象更新,是繁華過后的周而復始,似乎有了這一天的洗禮,就有了面對“雄關漫道真如鐵”的從容,就有了“而今邁步從頭越”的自信。這場輝煌演繹毫無爭議的成為了張家界這座旅游城市一道殊為難得的文化大餐,讓人看到心之所向,是怎樣一種勢不可擋的力量。

聽說拉二胡的領居大爺,今年要隨著村裡的花燈登台表演了;聽說把花燈演的出神入化的那對老夫妻有了傳人,今年也來了;聽說愛樂樂團和其他地方來的老外,今年也要一起演出;聽說馬兒山的龍燈已舞得爐火純青,今年要上央視了……

十五將至,又將萬人空巷,傳統和現代結合的鬧元宵,不知該是何等的景象?心裡正念,耳邊就傳來了一個聲音:“走,看燈去!”(雲海)

(責編:羅帥、彭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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