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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耕夫

2022年05月01日12:20 | 來源:人民論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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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文字很土,如同山野裡一株小花,清新淡雅,質朴靈動。

  他的姓名很有個性,姓沈名耕夫,如同耕地上一位農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憨厚朴實,毫不起眼。

  他不過是江蘇省鹽城市建湖縣近湖鄉中堡村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民,然而,他和他的作品卻“聞名全國”。

  “要為農民鼓與呼,請找中堡沈耕夫”,這是當地人的“口頭禪”,道出了沈耕夫與農民的“心心相印”。他以寫農業、農村、農民著稱於世,成為全國頗有影響的農民通訊員。他的作品經常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新聞出版報》《農民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等國家級媒體“露臉”,且不時獲獎。那時,我在湖南省衡陽市衡東縣霞流鄉白村當農民,高考落榜后,對他自是仰慕不已,當作崇拜“偶像”。

  (一)

  1989年,沈耕夫被《農民日報》評為全國首屆農民優秀通訊員,報社邀請他赴京領獎,在當地引起轟動。特別是他的文章《我登上了天安門》在《農民日報》發表,一種當農民通訊員的庄嚴、神聖、光榮與自豪流淌於字裡行間,在我心裡產生強烈震撼。我想,我們同樣生活在農村,同樣從事業余新聞寫作,他可以憑一支筆打天下,登上天安門城樓,我為什麼不可憑一支筆開疆拓土,爭取上次北京城?何況,我起點比他高,條件比他好,年紀比他輕,憑著這種直覺與自信,我堅信一定能夠夢想成真。

  那天晚上,我夜不能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急切地給他寫了一封長信,訴說自己高考落榜近10年的艱辛、初學新聞寫作的困惑以及對中央媒體寫稿屢投不中的苦惱,請他這位“名師”指點。我怕他不回信,還隨信附上一枚兩毛錢的郵票。

  大概過了半個月,我收到他用毛筆小楷寫的回信,字跡雋秀工整,典雅飄逸,剛勁有力,看起來就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他寫道:年輕人高考落榜不甘寂寞,不向命運低頭和屈服,為農村青年探索一條自學成才之路,實在可喜可賀!你有高中文化,底子好,比我強,我隻讀了6年書,后來到部隊靠自學,寫了些豆腐塊。早幾天,鹽城有兩位通訊員來找我,一見面就喊我老師,我開始覺得不習慣,后來喊的人多了,隻有接受了。俗話說,腳板底下出新聞,皇天不負苦心人,寫稿如同耕田,一犁一耙,來不得半點馬虎。隻要你像牛一般默默耕耘,堅持不懈,就可從田間農舍獲得大量新聞素材。可不是嗎?今年在《農民日報》看到你的《耕地在呼喚“有機肥”》《在這寂靜的寒夜裡》等作品,寫得不錯。順便說幾句,與你共勉。我們都是農民,‘天下農民是一家’,隨信寄郵票見外了,現退回,我有稿費開支。祝佳作迭出!

  讀著沈耕夫的回信,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沒想到一位全國著名的農民通訊員這麼謙遜、低調、熱情、豁達。從此,我們信來信往,鴻雁傳書,互相鼓勵,抒發人生理想,探求寫作方法,盯准報刊專欄,做到“有的放矢”。他還給我寄來他發表的樣報復印件和一些報刊投稿地址,不時向我傳授寫作“秘笈”:“多讀、多寫、多思,厚積薄發,方能水到渠成”。“提高稿件命中率,需掌握‘短、土、小、真’四字經,形成獨特的寫作風格。短,就是篇幅要短,語言要精,構思要新﹔土,就是要有‘泥土味’﹔小,就是題目要小,開的口子要小,表現角度要巧﹔真,就是語言要親切,如同拉家常,情真意切……”這對於初學寫作的我來說,如同夏天的幾場“及時雨”,滋潤著干渴的心田。我與他的來信堆起來約有半尺厚,足足110余封。我多次隨信寄去一些新聞稿請他修改潤色,每次他都能從中找到“亮點”,讓我信心倍增﹔指出不足,需增補哪些素材,選取什麼樣的表現角度,經他這麼一“點撥”,我的不少稿子“起死回生”。從書信上得知,耕夫老師有三個兒女,分別叫沈耘、沈犁和沈耙。他費盡心思,將農具、農活植入兒女姓名,承載著他對晚輩永遠不忘農村、牢記農民本色的良苦用心。他患有嚴重的哮喘、肺氣腫,常年藥罐子陪伴,一直與病魔做堅決斗爭。盡管如此,在全國大報大刊上,我經常能看到他的作品,足見他當年的“拼勁”與頑強。他是新聞戰線上的“保爾”,是我人生追求的“標杆”,給予我不竭的寫作動力。

  (二)

  耕夫出生農村,情系農業,服務農民。他血管裡流淌的是農民的血液,他說農民通訊員就應該姓“農”,否則什麼也看不見,摸不著,甚至身在農村也寫不出農民特色來。他樂於為農民鼓與呼,緊貼“農”字做文章,用犀利、風趣、幽默的筆觸敏銳地表達農民的喜怒哀樂和酸甜苦辣。改革開放后,農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新生事物層出不窮,也給農民兄弟帶來一些煩惱,在這種“平穩中的震蕩”中,他的寫作潛能得到充分發揮。《贊“布谷鳥”又叫了》《屠夫的煩惱》《又聞街頭鑼鼓聲》《“六一”想起高玉寶》《農民想著他……》《誰為農民寫首歌》《可憐天下種田人》等作品相繼問世。

  《贊“布谷鳥”又叫了》,讓讀者看到的是鄉村干部進村入戶到農家催耕催種的忙碌身影,如同陽春三月的“布谷鳥”,謳歌農村干部改變作風的新形象﹔《屠夫的煩惱》,講述的是農村實行“大包干”后,農民由以前排隊搶“肥肉”變成如今要“瘦肉”,從一個小角度巧妙地反映農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這些作品構思新穎,語言質朴,表現角度以小見大,足見其敏銳的洞察生活能力。而基層群眾的所思所想,所憂所慮,被他用充滿鄉土氣息的文字表達出來,猶如一縷清新的山風,令人神清氣爽,使人拍案叫絕!1993年5月21日,《人民日報》頭版刊登了他寫的評論《農民想著他……》,說的是趙樹理、柳青、趙煥章這些大藝術家長期深入農村,寫出《三裡灣》《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創業史》,拍攝出《喜盈門》《咱們的退伍兵》《沂蒙山人》等深受農民喜愛的作品,抨擊當今個別藝術家不下鄉深入生活,關在賓館“侃大山”,一侃就是幾十集的電視劇,題材幾乎是武打、言情、偵破,“和農民的思想生活不沾邊”。1992年全國拍攝故事片170多部,反映農民生活的是零頭。聯想到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發表51周年,“文藝必須為人民大眾服務”,呼吁“作家與藝術家們,不知你們聽著毛主席當年說的話還順耳不順耳,如果心裡還想著我們,就請到農村來吧。”《可憐天下種田人》則以深沉的筆調書寫農民本分、厚道、膽小怕事,如同“唐僧肉”任人宰割欺負戲弄,總是顯得可憐巴巴。微笑中騙農者有之,服務中害農者有之,交往中欺農者有之,交易中坑農者有之,特別是縣種子公司銷售的種子不發芽,推卸責任說是農民不懂技術,誠實的農民又按他們的要求趕制“營養缽”,可種子還是發不出芽來,讓農民遭受“二遍苦”。這種瘋狂折騰種田人的事被他展示得淋漓盡致。他呼吁:“全國都在搞改革,報紙、電台呼得不輕,喊得不少,那麼,誰來治治坑害農民的‘三假’呢?為什麼農民信任的‘公家’也摻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隱藏在背后的難道隻有錢!”這種抨擊如響鼓重錘,催人警醒,發人深思。這兩篇稿子分別獲得《人民日報》“今日談”征文一等獎和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好稿一等獎。

  耕夫老師的文字質朴,構思獨到,充滿濃郁的泥土氣息,得到媒體的“青睞”,他的文章《“白鴿子”為啥專揀亮處飛》在《文學報》發表后,被《人民日報》轉載。1995年,他在《新華日報》上發表言論《誰為農民寫首歌》,引起較大反響。《農民日報》《湖北農民報》積極響應,在全國發起和舉辦“我是農民”征歌活動,征得萬余首詞曲。1996年8月,中國農民報協會第13屆年會在武漢召開,舉辦了歌集首發式暨農民之歌專題文藝晚會,他被邀作為特約嘉賓出席,他的名字隨著農民的歌聲傳遍全國。

  (三)

  耕夫老師從事新聞寫作40余年,以“可憐天下種田人,為我農民呼幾聲”的為民情懷,敢於為農民“講真話、講實話、講硬話”的使命擔當,先后在中央和省市新聞單位發表反映農民心聲的消息、評論和散文2100余篇,約200萬字,有近百件作品在各類征文中獲獎,贏得了廣大農民的稱贊。他連續23年被建湖縣委宣傳部評為優秀通訊員和模范通訊員,11次獲得特等獎。1988年12月31日,《新聞出版報》發表了長篇通訊《紙上阡陌有耕夫》,宣傳他的優秀事跡。

  耕夫老師的成功,猶如為在黑暗中摸索的我點燃了一盞希望之燈,堅定了我新聞寫作與文學創作的信心。在他的影響下,我南來北往串村寨,筆耕不倦著文章,發稿檔次越來越高,發稿渠道越來越多,發稿量越來越大。10年下來,居然在市級以上媒體發表作品上千篇,1992年獲得湖南省青年自學成才獎,同年底被衡山縣委宣傳部錄用為國家干部。1993年在《中國青年報》發表3個頭版頭條,被《中國青年報》評為“優秀通訊員”並進京領獎,我也豪邁地登上了雄偉的天安門城樓和萬裡長城,終於圓了北京夢。當我的事跡被《中國青年報》《農民日報》《新聞出版報》《年輕人》刊發后,耕夫老師先后寫來一封封熱情洋溢的長信,對這接二連三的“喜事”深表祝賀,並不時提醒:“生命不息,戰斗到底,不能鬆懈。”

  1990年8月9日,《中國農牧漁業報》頭版頭條加編者按發表了我採寫的近萬字長篇通訊《俯首甘為孺子牛——追記湖南衡陽市農業局總農藝師張作仕》,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次日清晨轉播,《科技日報》《新民晚報》等媒體相繼轉發。沒想到,此稿引起較大反響。《中國農牧漁業報》分5期刊登了來自全國各地20多封讀者來信,其中就有耕夫老師的讀后感《他是咱農民的兒子,他是一頭“老黃牛”》,他寫道:“在我們這裡的村頭巷尾,到處可以聽到議論張作仕的佳話,到處談論著一個農藝師的故事,一個農民兒子的奉獻之歌,一位年輕人說,現在農技人員下鄉的提法有點欠妥,應該叫‘下田’才對。”他不由感慨萬分:“這兩天我總在想,商品經濟大潮沖擊著人們的心靈,一些農技人員也向錢看了,從外地搞來一些緊俏的農藥化肥種子,經過幾道手一摸,最后全加在咱農民頭上,還振振有詞地喊‘為農民服務’,這些人比起張作仕不問心有愧嗎?張作仕田裡滾、地裡爬、臉朝黃土背朝天,像一頭老黃牛,默默無聞地耕耘在希望的田野,農民永遠崇敬他。”這種支持,這種激勵,這種鞭策,對於一個當時隻有26歲的農村青年來說,是多麼真誠,多麼熱烈,多麼激動人心!

  1995年底,我寫了篇消息《衡山有家生產農田的“造地公司”》,在《人民日報》、新華社、《中國青年報》發表后,耕夫老師又寫了評論《為“造地公司”叫好》,發表在1996年2月23日《人民日報》頭版,稱:“中國有12億人口,12億張嘴,天天都要吃飯。有飯吃才能有創造,才能拼搏,才能千帆競發,走向世界,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沒有地,哪有糧食,哪有中國人的根基?何況農業正向效益農業、現代農業發展,土地給國家、給農民帶來的利益會越來越大。希望全國有更多的‘造地公司’出現,造出更多的錦繡田園。”與其說他是在熱情為這一新生事物擊掌叫好,還不如說是對我寫作的充分肯定。后來,此稿經有關部門推薦,附上他的評論,獲1995年全國省(區)黨報好新聞二等獎、全國農民報好新聞一等獎、全省好新聞一等獎。

  (四)

  耕夫老師對我的影響至深至遠。上世紀80年代,《中國廣播報》頭版頭條刊發通訊《一天不聽就悶得慌——記江蘇省建湖縣近湖鄉中堡村農民收聽小組》,報道了沈耕夫組織農民收聽小組,將黨中央的聲音傳到千家萬戶,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將他們的事跡向全國播發。同時,《通訊員報》刊登他的體會文章《評報評廣播讓我受益匪淺》,這對我產生深深地觸動。鄉下題材少,媒體天地寬,評報評廣播打通了我另一條“上稿通道”。追隨耕夫老師的腳步,我“學有榜樣,趕有目標”,寫出不少讀后感和聽后感,被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聽眾來信匯編》採用。后來,我相繼被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湖南人民廣播電台聘為“特約聽眾”和“廣播之友”,《湖南日報》聘為“特約評報員”,每年在省級以上新聞單位發表稿件180余篇,其中評報評廣播的稿件佔了三分之一。1991年5月21日,《中國廣播報》頭版頭條刊登了我收聽《煤海之魂》的聽后感《震撼人心的樂章》,約3000余字。

  在與耕夫老師近20年的書信和文字交往中,得知他年過半百后,隨兒女住到了縣城,變化的是他的生活方式,不變的是他的“三農”情結。他多次邀請我去江蘇建湖縣去走一走、看一看,我表示一定前往,看望這位對我影響深遠的農民通訊員,一位資深的新聞前輩。無奈,隨著工作崗位的變動,我越來越忙,工作量越來越大,而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每況愈下,最后連提筆寫信的力氣也沒有了。我與他通了幾次電話。因雙方地方口音太濃,交流起來不順暢,隻好作罷。他兩次住院治療,我兩次寄出200元表示慰問,均被他一分不少地退了回來。他告訴我:“本人身體很壞,生活質量低,人不應該老,更不應該生病,好在所獲稿酬正好應付治病,住院靠兒女們負擔,現在寫得極少,希望你后來者居上,按自己的路數朝前走,為農民通訊員爭光!”

  后來,我們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少。偶然翻閱報刊,得知他的專著《耕夫之歌》出版,他始終保持一種文人風骨,不到企業拿贊助,不為企業家打廣告,不外出推銷書賺錢,將書寄贈給全國各地的通訊員朋友。我特去信祝賀,對他的行為深表欽佩。他告訴我:“真誠和信任是拿錢買不到的!”1997年,他還舉辦了“耕夫免費新聞寫作培訓班”,培訓全國30多個省(市)自治區和鄰近5縣的學員達220余人,開新聞界之先河。

  早幾天,我在“人民網”上看到一則消息,心不由一陣緊縮:“2005年3月3日,全國知名的‘農民記者’沈耕夫走完了他65年的人生旅程,依依不舍地告別了他的農民朋友,回到了生他養他的黑土地……”

  我與耕夫老師至今未曾謀面,不知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以自己的勤奮善良和“農民”擔當、抗擊病魔的頑強意志以及超凡脫俗的人格魅力,樹起了一座農民通訊員的“高峰”。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耕夫老師離開我們17年了,直到今天才知道,太不應該了,沒有給他送一個花圈,一副挽聯,隻有一口氣寫下這段文字,權當對他的懷念。

  農民萬歲,耕夫不死!

  鐫刻在我記憶深處永遠的耕夫!(湖南衡陽市委宣傳部 成新平)

(責編:羅帥、彭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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